原文标题《中国“比特币禁令”的全球影响及展望》
近日，在继中国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发出“打击比特币交易和挖矿行为”的明确要求后。6月21日，央行发布通告称，央行有关部门已就银行和支付机构为虚拟货币交易炒作提供服务问题，约谈了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邮储银行、兴业银行和支付宝（中国）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等部分银行和支付机构。在约谈中，央行强调，各机构要全面排查识别虚拟货币交易所及场外交易商资金账户，及时切断交易资金支付链路；要分析虚拟货币交易炒作活动的资金交易特征，加大技术投入，完善异常交易监控模型，切实提高监测识别能力；要完善内部工作机制，明确分工，压实责任，保障有关监测处置措施落实到位。至此，中国“比特币禁令”要求内容进一步细化，执法力度进一步加大，执法对象进一步向关键金融中介延伸。基于此前比特币网络65%的算力由中国提供以及中国投资者比特币投资行为相对活跃的事实，中国“比特币禁令”在短期内迅速升级必然对全球比特币市场乃至整个加密货币市场产生重大影响。在此背景下，全球其它法域监管机构对待比特币的监管态度如何？其监管态度与中国监管态度之间有何影响？比特币未来的市场及监管前景如何？本文通过对今年以来全球主要国际金融监管组织负责人、主要经济体金融监管当局高管以及官方报告有关比特币的演讲及论述的分析，对以上问题略作回答。
一、比特币监管态度的国际比较
（一）国际清算银行总经理Agustín Carstens
2021年1月27日，国际清算银行总经理Agustín Carstens（奥古斯丁·卡斯滕斯）在胡佛研究所政策研讨会上发表题为“数字货币与货币体系的未来”演讲，阐述了其对比特币的看法。具体而言：
比特币显然更多的是一种投机资产，而不是货币。一位朋友最近告诉我，就像比特币是“没有汽车的特斯拉”一样——观察家们对它很着迷，但缺乏实际的价值支持。或许比特币网络更应该被视为一个网络游戏玩家社区，他们用真金白银换取仅存在于网络空间的物品。比特币伪装成自己的记账单位，但价值波动意味着用比特币定价是不切实际的。这也削弱了它作为一种交换手段的有用性，并使其成为一种糟糕的价值储存方式。比特币市场的结构显然是集中和不透明的，而且有关于价格操纵的研究证据。
最重要的是，投资者必须认识到，比特币很可能完全崩溃。仅凭稀缺性和加密技术不足以保证兑换。比特币需要一个非常耗能的协议，称为“工作证明”，才能安全地处理交易。目前，所谓的矿工维持着系统的安全，并获得新铸造的硬币作为奖励。一个可悲的副作用是，该系统使用的电力比整个瑞士都多。未来，随着比特币接近2100万枚比特币的最大供应量，对矿工的“铸币税”将会下降。因此，等待时间将会增加，系统将越来越容易受到已经困扰较小加密货币的“多数攻击”的冲击。
（二）欧盟证券及市场监管当局（ESMA）主席Steven Maijoor
2021年2月4日，欧盟证券及市场监管当局（ESMA）主席Steven Maijoor在主题为“金融科技与监管：新挑战与新解决方案”的第五届金融科技年会暨监管会议上发表在线讲话。其认为：
一个明显令人担忧的相关发展是2020年下半年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资产形成的巨大价格泡沫。尽管很难确定因果关系，但这一领域的投机活动增加可能与传统金融工具的散户交易增加有关。当然，获得比特币的风险敞口从未像现在这样容易。一些用于更标准金融目的的流行应用程序现在也提供加密资产交易。ESMA和其他ESA近年来对加密资产发出了警告，我们仍在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
（三）欧洲央行执委会成员伊莎贝尔·施纳贝尔(Isabel Schnabel)
2021年4月1日，《明镜》周刊专访欧洲央行执委会成员伊莎贝尔·施纳贝尔(Isabel Schnabel)。在专访中，其认为：
问：金融市场上的一个怪事是比特币的炒作。加密货币的价格成倍上涨，特斯拉(Tesla)等公司希望接受比特币作为支付手段，有传言称贝宝(PayPal)客户可以用比特币支付。你担心一种新的、迄今不受监管的货币会与欧元、美元等货币分庭抗礼吗？
答：在我们看来，将比特币描述为一种货币是错误的，因为它不符合货币的基本属性。它是一种投机性资产，没有任何可识别的基本面价值，而且受到价格大幅波动的影响。
问：埃隆·马斯克(ElonMusk)对此不敢苟同。
答：他有这样做的自由。
问：欧元等货币也没有任何内在价值，只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答：欧元得到了高度信任的欧洲央行的支持。而且是法定货币。没有人可以拒绝接受欧元。比特币则是另一回事。
问：事实仍然是，许多人显然信任比特币。这会损害欧元等老牌货币吗？
答：我更担心的是，人们对加密货币的信任可能会迅速丧失，导致金融市场混乱。这是一个非常脆弱的系统。
（四）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Martin Chorzempa
2021年4月15日，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Martin Chorzempa在中美经济及安全审查委员会（US-China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作证。其认为：
从比特币和以太这样的加密货币，到Facebook提出的Libra这样的稳定币安排以及拟议中的CBDC，今天通常所说的“数字货币”的创新之处并不在于它们本身就是数字货币。在加密货币的情况下，新的功能是使用区块链技术来实现去中心化的发行、管理和支付。它们使用分布式账本技术(DLT)来实现大型网络跟踪和验证帐户余额和交易，而不是依赖银行等中心化、可信的中介来验证消费者是否拥有支付所需的资金。各国央行主要担心价格稳定，这要求它们防范没有中央中介的加密货币常见的那种巨大的价值波动。在区块链的一些应用中，去中心化的权衡可能是有意义的，但对于受信任的央行来说，它们几乎没有什么意义。基于区块链的加密货币已成为投机性投资，但迄今为止，它们作为支付工具或央行应用的吸引力有限。其中一个原因是，去中心化的代价是速度慢，而且维护网络需要巨大的电力需求。比特币目前每秒处理大约三笔交易，而Visa至少可以处理6.5万笔交易(Blockchain.com2021年和Visa 2018)，比特币矿工目前在维护网络和处理交易方面的用电量比一些整个国家都多。中国央行官员公开拒绝使用区块链作为DC/EP的基础，因为它无法处理他们预期的交易量。
（五）美联储主席鲍威尔
2021年5月20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就技术驱动下的美国支付系统的未来发表五分多钟的视频讲话。在讲话中，鲍威尔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加密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价值。在其看来：
分布式账本技术的兴起，为记录资产所有权提供了一种新的方法，使一系列新的金融产品和服务——包括加密货币——得以创造。到目前为止，考虑到加密货币的价值波动等因素，加密货币还没有成为一种方便的支付方式。
（六）欧盟证券市场监管局2021年第一次《风险评估评分》报告
2021年6月3日，欧盟证券市场监管局发布2021年第一次《风险评估评分》，对2021年第一季度欧盟金融市场风险水平予以具体评估。报告指出：
加密资产处于历史最高水平。由于散户和机构投资者的兴趣日益浓厚，它们的市值在2021年第一季度末迅速增长至1.7万亿欧元以上。与此同时，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关于加密资产监管的提案已经开始在共同立法者（co-legislators）之间进行政治审议。
（七）挪威央行副行长Ida Wolden Bache
2021年5月12日，挪威央行副行长Ida Wolden Bache在奥斯陆发表演讲，阐述挪威央行对大科技公司以及加密货币对现有金融体系影响的观点。其认为：
一种更激进的情况是，未与克朗挂钩的加密货币在货币体系中扮演更大的角色。加密货币的特点是分散结算，不需要一个必须得到所有人信任的中央对手方。资金的所有权取决于对加密密钥的访问，而不是银行账户的所有权。这项技术可以让货币变得可编程，从而可以用在所谓的“智能合约”中。在某些情况下，比如比特币，系统会限制可以创造的货币总量。
比特币就是一个例子，它是一种加密货币，没有对其他任何货币的固定汇率，这可能会导致其对其他货币的大幅波动。
让我首先指出，要彻底取代挪威克朗，政府也需要使用不同的货币来支付工资和福利，并接受它作为纳税手段。从长远来看，人们应该小心地完全排除任何事情（即否定加密货币）。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似乎不太可能。
（八）欧洲央行执委会成员法比奥·帕内塔（Fabio Panetta）
2021年6月14日，欧洲央行执委会成员法比奥·帕内塔（Fabio Panetta）接受马丁·阿诺德专访。在专访中，法比奥·帕内塔深入分析了数字欧元的关键技术特征和核心政策权衡。其认为：
我们没有正式的机制可以用来阻止欧元区的任何投资者购买加密资产。它们不是货币（currencies），也不是钱（money）。他们承担的风险非常高。我认为应该有谨慎的监管。MICA引入了对加密资产的监管。我们的PISA框架还将使我们有可能对加密资产进行监督。
很难对它们进行监管和监督，因为没有负责任的法律实体。他们是分散的（去中心化的）。他们可能在中国。他们可能在瑞士或南美。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但如果中介机构参与了这些加密资产的供应，那么我们就会有适当的监管和监督。
在我看来，加密资产是“非常危险的动物”（very dangerous animals）。它们不是货币，它们是完全适合赌徒的合同。我们应该尽可能地保护消费者。我们从最近的经验中了解到，这些加密资产主要被用于犯罪活动。我们还有能源消耗的问题。例如，比特币开采就消耗了大量能源。这是不可持续的。
（九）英国央行行长Andrew Bailey
2021年6月15日，英国央行行长Andrew Bailey在英国城市年会发表演讲。阐述了英国央行对金融创新的一般监管理念及原则。其认为：
稳定币与比特币等加密资产不同，后者没有后盾，因此没有锚来提供价值稳定。加密资产不是货币(因此术语加密货币具有误导性)，并且没有内在价值，因为它没有后盾。它可以有外在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说，人们喜欢收集和拥有它们，就像他们喜欢收集和拥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样，但这种外在价值是高度不稳定的，可能什么都不是。我遇到过一些加密货币爱好者，他们持自由意志主义观点，认为没有什么支持的东西比国家支持的东西更有价值。可以说，这不是我同意的观点。
10、英国央行金融科技主任（FintechDirector）Tom Mutton
2021年6月17日，英国央行金融科技主任（Fintech Director）Tom Mutton在“未来的金融科技”会议上发表演讲。在演讲中，其认为：
比特币的能源消耗主导了这些讨论。我今天不会参与这场辩论，因为考虑到比特币的性能缺陷和能源效率低下，与我们可能在央行数字货币中使用的那种技术相比，比特币根本不是一个相关的（有价值的）比较对象。重要的是要记住，比特币的能源消耗并不是所有基于区块链和分布式账本技术的典型。事实上，其中一些技术，包括那些为支持某些形式的私人数字货币而开发的技术，每笔交易的效率可能要高出数万倍。所以，让我们不要把“区块链宝宝”和“比特币洗澡水”一起倒掉。
二、分析评价
通过对比分析以上主要国际金融监管组织负责人、主要经济体金融监管当局高官以及研究报告的演讲及报告内容，可以形成以下认识：
（一）比特币在技术上是一个低效的工具
比特币网络运行的年度电力耗费相当于瑞典的年度电力耗费，但与此同时，其每秒目前仅能处理3笔交易，从能效比角度，显然不能称之为一种高效的技术工具。
（二）比特币缺乏内在价值难以成为价值储存手段
比特币缺乏内在价值支持是基本事实，其价格的高波动性已经被市场实践反复证明。而这也从根本上决定了其难以成为价值储存手段。
（三）比特币不可能成为一种高效的支付工具
技术上的低效以及价格上的高波动性，最终决定了其不可能成为一种高效的支付工具。
（四）比特币可能对金融系统稳定造成潜在重大威胁
比特币价格的暴涨，使得越来越多的机构和个人持有了对比特币的风险暴露。今年，在比特币价格峰值时，其总价值达到1万2千亿美元，而价格的暴跌也意味着投资者特别会在高价买入的投资者将承受重大损失。另外，比特币技术上的“匿名性”特征，客观上已经使其成为洗钱、勒索等犯罪的工具，影响打击反洗钱及反恐怖主义融资政策的效率。
（五）美欧既有的法律框架使其难以禁止比特币投资交易
美欧金融立法的立法技术以及监管机构的执法理念客观上使其难以在既有框架下禁止比特币投资交易。而美欧立法程序的漫长及利益多元化，也使其未来制定严格禁止比特币以及其他加密货币发行及交易法律的可能性变得很小。
（六）美欧正在积极推动立法以加强对包括比特币在内的加密货币监管立法
基于比特币及加密货币对支付、金融稳定等领域带来的风险挑战，通过立法加强对包括比特币在内的加密货币监管是美欧正在推动的立法进程。其中，欧盟的《加密货币市场监管条例》草案已经处于审议阶段，有望在一年内通过。
三、比特币市场及监管前景展望
（一）中国比特币禁令将显著影响比特币的价格及未来潜力
比特币的价格取决于投资者的“热情”及“信仰”，金融市场中，资产价格泡沫具有螺旋上升特征，但资产价格破裂同样有螺旋下降特征。基于中国提供65%比特币网络算力以及中国投资者投资比特币热情相对高涨的事实，中国当前迅速升级“比特币禁令”将显著影响比特币价格。同时，中国作为全球最重要经济体，中国监管当局对比特币的“反对”，从长期来看，也将影响全球其它投资者对比特币的“信心”和“热情”。
（二）美欧比特币投资交易的合法化事实会对中国比特币交易禁令的效果产生影响
中国比特币监管问题，本质上是由外部所引发的。正是由于美欧对比特币发行及投资交易员的合法允许，才使得中国产生特别投资交易及监管的具体问题。同时，在金融全球化背景下，特别是比特币交易的“匿名性”技术特征，比特币交易在美欧合法化，客观上会对中国币交易禁令实施的有效性产生负面影响。对此，中国可以通过进一步升级对比特币交易及挖矿行为的打击力度来予以应对，特别是在行政处罚及刑事司法方面予以强化。
（三）随着美欧加密货币监管立法的完善，比特币的市场影响将会逐步淡化
美欧比特币监管的立法草案已经发布，基于草案的基本内容，以及美欧监管当局高官演讲内容，可以看到，无论是基于比特币内在属性的天然局限，还是监管政策的具体权衡，相较于具有储备资产支持的稳定币，比特币未来的吸引力及发展空间已经明显限缩，这一点可以从6月10日巴塞尔委员会发布的《加密资产的审慎对待》文件中看出端倪。
（四）比特币作为一种另类资产以及辅助性支付工具会在一定范围内长期存在
尽管比特币的吸引力及发展潜力客观上已经受到多重不利影响。但在可以预见的合理期限，比特币投资交易的合法化事实在美欧不会改变。因此，比特币很可能将作为一种另类资产而长期存在，同时，也将作为一种辅助性支付在金融体系中发挥一定作为，特别是在跨境交易以及支付双方更加偏爱“匿名性”的交易中。